68、故地_老男人投喂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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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故地

  姜惩被荨麻疹折腾了一晚上都没合眼,刚到中午就开始眼皮发沉,宋玉祗叫了人来帮忙收拾房子,换了新的被褥给他铺上,以前的旧东西都朽得不成样子,早就不能用了,闷在屋子里还有一股味道,这回彻底清理了一遍也开窗通了风,这套数年没人回来过的房子也终于有了点人气。

  宋玉祗又托沈观送了套吸氧的设备,那天他找到姜惩的时候人已经因为重度过敏休克了,再多窒息几分钟都可能造成脑死亡,他是惊魂未定,不管怎样都得把姜惩这条小命给养回来。

  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姜惩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说梦话,吵着要吃公大门口的麻辣烫。

  宋玉祗也是公大的学生,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一口一个“是”的好脾气地把他哄睡了,才隔着被子掐了掐他的大腿。

  “满身疹子还想着吃呢,你可多老实一会吧。”

  姜惩睡着的时候比平时看起来安静多了,尤其是闭上了那张总是不饶人的嘴,乖得让人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如果他能多说点好听的人话,身边一定不乏男男女女的追求者,这么完美的人偏偏折在了这条舌头上,好在宋玉祗并不嫌弃他,甚至还带着一丝庆幸。

  要是他真的那么招人喜欢,可能现在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姜惩睡着,他就在床边守着,一点也不觉着无聊腻歪,什么都不干,光是盯着那人的睡颜就能看上好几个小时。

  好看,真是太好看了,这世上怎么就能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

  他轻轻揉着那人的手和小臂,替他加快血液流速,静脉注射的药物或多或少都有刺激性,这段时间姜惩没少遭罪,血管也变得很敏感,稍一碰他都会条件反射地回缩,多揉一会才能缓解疼痛。

  他发现姜惩的骨架偏小,一双手纤细得像女人一样,骨节分明,青筋明显,特别好看,可见在这方面是随母亲更多一点。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好奇姜惩还没有对他说起的过去,悄悄走到书架前,翻看着纸页微微泛黄的文献资料,大多是姜惩上学时一些特案的记录,字迹算不上一板一眼的工整,却有种洒脱不羁的个性,看得出来那个时候的姜惩也是个怀着一腔热血,立志进入警界的大好青年。

  他翻了几本笔记,发现姜惩搜集的资料大多是与未成年犯案有关,在他的分析报告中多次提及原生家庭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影响,很多年轻的犯罪者都是在压抑的环境中成长,缺少关爱与呵护,因而塑造了暗藏暴力因子的阴暗人格,如果能在早期发现并介入进行适当的引导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

  事实证明这个说法在当今学术界得到了证实,但在当时可能还不被大众认可,毕竟人们就“人之初,性本善”与“人之初,性本恶”的论点已经争辩了千年不止,很难接受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对社会提出如此深刻的质疑与谴责。

  想来学生时代的姜惩过得也不算称心如意,迈进公大的门就用光了当时身为一个穷学生的所有运气和人脉,又因为固执的选题差点挂科留级,那个时候的公大要求多么严格,毕业生的开题肯定都选择主攻的课题,就算不为争那一口气,也得想想自己的未来,但姜惩偏偏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不认为姜惩这样的性格会去研究犯罪心理,那么帮助他完成毕业论文的人是……

  他往后翻了几页,没发现更多的细节,姜惩并没有在这些草稿纸上留下导师的名字,反而是一张照片随着纸页的翻动,飘忽落在了地上。

  照片还是用的老式的冲洗技术,色调泛黄,颜色发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两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背靠着公大的正门,一个拘谨地盯着镜头,另一个大大方方的勾着同伴的脖子,还用手比了个“耶”。

  看得出来,那个相对开朗一点的年轻人就是姜惩,他比起学生时代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似乎只是稍稍留长了头发,在穿衣打扮上更具时尚品味,难怪局里总有人叫他“天山童姥”,他从进了市局就顶着这样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让人感受不到时间在他身上流逝。

  而他身边的人长相却有些眼熟,宋玉祗想起来,是那个跟他有着常人难及的战友情谊的长宁市禁毒副支队长江住。

  “他叫江倦,曾是我的爱人。”姜惩虚弱的话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仍能听清,“我们同居了四年,就在这里。”

  宋玉祗匆匆把照片夹回笔记本里,回身看着他,“怎么醒了,多睡一会吧。”

  “太久没回来,睡在陌生的床上,浑身不舒坦。”姜惩坐起身,摘下了呼吸罩挂在脖子上,环视四周,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物件,“……一样,和那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变,却也什么都变了。”

  宋玉祗坐在他身边,静静替他揉着有些麻木的手臂。

  “以前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我和他共同建立的小家里,我居然会用上‘陌生’这个词,可现在想想,就算不承认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心里倔着,身体却容不得我不认啊。”

  宋玉祗抱着他,轻轻亲了他额头一下,“不用勉强自己说的,我不想逼你,也不想看你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这有什么逼不逼的,想说就说,反过来说,我不想说的话就算你拿枪顶着我的脑门也没用。”

  这倒是句真话,也是性格使然,说一不二。

  “你把书架上那本相册拿来吧,在最上面那一层,右数第二本,真他妈见鬼了,我都快九年没回来了,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姜惩换了个稍微舒坦一点的姿势侧靠在床边,关了氧气阀,翻看着相册。

  “我这脑子现在就跟老年痴呆似的,有些事情怎么都想不起来,有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早八百年前就忘了的事也能记起来,挺奇怪的,就比如说这张毕业照上,现在我能说出名字的人屈指可数,但是就这个说不上名字的二百五在我上大二那年借了我二百块钱没还的事我到现在还记着。”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笑了,“现在我哪是缺二百块钱的人呐,二百万都扔得一点都不心疼,可是在我上学的时候,我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每天打好几份零工赚几十块钱供我和我妈两口人,那时候我能从嘴里剩下二百块钱借他已经很够意思了,而且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还。”

  宋玉祗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说他妈生病了,实在没钱买回家的车票,迫不得已想找我借点,我一心软就给他了,说来挺巧的,那时候我跟片区的民警混得不错,经常在他们局里食堂混饭吃,有天刚好赶上扫黄打非,我就跟去凑热闹了,看到这混蛋玩意儿光着屁股跟一个化浓妆的小姐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的时候就忍不住了,直接动手打了他。”

  “这么刺激的经历,是能记得清楚。”

  “我揍他不是因为心疼那二百块血汗钱,也不是因为他背叛了入学第一天宣誓的理想,而是因为这王八蛋拿他妈当借口。”

  说着,姜惩又一指书架上另一本相簿,宋玉祗给他递了过来,他习惯性地翻开最后一页,抚着照片上一个貌美女人的脸庞,长叹一声。

  “那时候刚好是我妈走的第一个月,我还没能从没有妈妈的阴影里走出来,他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畜生却咒他妈得病,这种几乎人人都享有的亲情对我而言已经成了奢望,我嫉妒他,也憎恶他,下手一点都没留情,好在很快就有人把我拉开了,不然他指定要进医院。”

  宋玉祗不说话了,看着照片上那个温婉优雅,长相却不似亚洲人的女子出神。

  “我妈是亚裔,德中混血,以前可是超模,也是红极一时,给了我一张好看的脸,但是姓姜的老王八蛋基因也不弱,没让我全数继承到欧洲人的特点,至少在发色、瞳色这两点上我还是很感谢他的,不然我也没法选择这样的职业跟未来。”

  “怪不得你的鼻梁这么高,皮肤这么白,从小到大,追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那是,也不看我妈是什么级别的大美人,不过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张好看的脸,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给了我很多很多……我却没什么能回报给她,最后,还是我害死了她。”

  姜惩从相册里抽出照片,轻轻吻了一下,“这么多年了,我不敢面对的故人有太多太多,而我妈就是其中之一,挺可悲的吧,儿子居然不敢见妈,说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可我是真的不敢,真的怂,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想看到害死你的人吗。”

  宋玉祗没法保证自己的回答一定能给他正面的引导与反馈,索性沉默不言。

  “反正我是不会……要是换我,做鬼都要回来索命。”

  “别这么说,她是你母亲,她很爱你,她会理解你的苦衷。”

  “可你根本不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姜惩揉了揉发酸的鼻尖,“你可能想象不到,今天拥有姜氏百分之六十以上股份的人其实是姜誉的私生子吧,当年他甜言蜜语把我妈骗到手,许诺她爱情、婚姻等等一切女人毫无抵抗力的东西,却在发现她怀孕之后抛弃了她,让她净身出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连回家都成了困难,只能借住在她的闺蜜家里,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沦落到了给人打工糊口的地步。”

  越回忆从前,姜惩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甚至不敢面对她,匆匆把照片放回相簿,烦躁地抓着身上的被子。

  “说是闺蜜,在她们那个圈子里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全是逢场作戏,一个赛一个的会演。那个女人长相、身材、涵养样样都不如我妈,在圈子里都没混出个人样,是靠着我妈的帮助才不用跪着□□,后来却落井下石,让我妈忍辱负重当她家的保姆,处处刁难,羞辱不断,可是我妈为了我,她忍了十八年……十八年啊,她熬大了儿子,也熬老了自己。”

  宋玉祗摸着他的头发,给他顺着毛,“她是个伟大的母亲,她很爱你。”

  “是啊,可是我根本没有机会回报她的爱。十八岁那年我收到了公大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告诉我妈咱们终于熬出了头,我们可以搬出那个女人家里,我会有很好的未来,我有能力养她,她很高兴,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终于尽情地哭了一场,但是最后我们走得并不像我像得那么光彩,我们是被赶走的。”

  他拉下宋玉祗的手,从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能够看出他更加烦躁焦虑,习惯性地把手伸到床头拿烟。

  “那女人有个儿子,比我小了两岁,从小就是被宠坏的少爷脾性,在我收到足以成为我一生转折的好消息的那天,他对我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说只要我让他睡一次,他就求他妈放了我们母子,我没有被他羞辱,还把他打进了医院,那件事也成了阻碍我入学的因素之一,好在后来这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在宋玉祗夺走他第三根烟之后,姜惩终于放弃,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我妈在过去那十八年里把身体熬坏了,她生我的时候身子没养好,后来一直小病不断,我不忍心让她再吃苦受罪,就让她在家里养身体,自己出去打工,也就牺牲了很多陪她的时间。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妈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她说是吃坏了肚子有点难受,那天很累,我没放在心上,给她喂了点药就去睡了,半夜醒来的时候,我听到她在隔壁房间疼得直哭,立刻带她去了医院。”

  事到如今,他以为那些伤痕都已经化作陈年旧疤,即使跌撞也不再会疼,可当尖刀穿过厚痂,翻搅血肉时,还是会让他痛不欲生。

  “她患的是急性盲肠炎,因为我的大意延误了最佳抢救时机,她就在那个晚上,永远离开了我。”姜惩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泪水就噎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害死她的人,是与她血脉相连,她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将她从梦想的天堂推落炼狱般人间的小杂种……是我,害死了她。”

  那种恨不得以死悔过的恨,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承受第四次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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