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碧月现真身_大明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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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碧月现真身

  皇太孙府内,紧临着迎晖殿的西廊角门外便是一处清幽的小院,小院内碧草如茵,藤萝缠绕,十分幽静,这里便是若微昔日弄曲练舞的场所。小院北墙上特意开了一个如同满月一般的小门,从此月亮门出去,便紧临园中一座小湖,湖水清澈,开满夏莲,甚是幽静。

  夏日的午后,房中暑气难挨,若微便常常带着湘汀和紫烟来到此处避暑,或是乘舟微荡于池,或是在临波方亭中设一竹榻,半躺半卧,轻风拂面,莲香袭人,真是自在舒适极了。

  这日,若微带着紫烟又一次来到池边,紫烟一面为若微打扇,一面说道:“主子,今儿就在凉亭里坐坐吧,湘汀姐姐煮了消暑的什锦果子饮,一会儿就端过来。”

  若微此时身形虽然依旧纤巧,可是肚子已经显怀,她以手轻抚腹部,看着满池的夏莲与宁静的水面,又来了兴致,“今儿日头不大,可是阴沉沉的怪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与其在亭中坐着,还真不如乘上小舟在池中采几朵莲蓬,又可解馋又能消暑,还可打发时辰,岂不更好?”

  “主子,都什么时候了,切不可任性!”紫烟噘起小嘴,还想再劝,而若微已经举步向池边走去。

  “主子!”湘汀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炖盅,身后还跟着粗使丫头碧月,提着一个食盒,正从东角门走了过来,见此状也是轻呼相阻。

  “湘汀姐姐来得正好,主子又想到池中去玩儿,上次就被皇太孙骂过了,怎么还不长记性?挺着个大肚子还这么贪玩,湘汀姐姐快劝劝!”紫烟跑过来,接过湘汀手上的托盘,嘴里絮叨不停。

  湘汀走到池边扶住若微,也是开口要劝,可是若微偏偏使了性子,一味想要登舟游湖,拦也拦不住,紫烟小声对碧月说:“快去,去书房找小善子,让他去给殿下送信儿,如今除了殿下,还没人管得了咱们主子了。”

  碧月怔怔的,没有抬脚,只低喃了一句:“主子想玩就玩吧,这大热的天,在湖面上荡舟又凉爽又有趣,咱们就遂了主子的心吧!”

  “嘿,你说得倒轻巧,主子如今身子重了,若是出点儿岔子,谁来担待?”紫烟抢白了她一句。碧月没吭声,目光盯着若微,又看了看停在池畔的那条小船。

  若微突然笑了,冲着碧月招了招手,“还是碧月最听话,来,去解下缆绳,帮我划船。今儿就带你一个,不带她们两个,省得吵我!”

  碧月听了面色变了又变,怔在当场,没有抬脚。

  “怎么了?”若微冲她笑着,又招了招手。

  碧月怔了怔,这才缓缓向池边走去,伸手去解拴在池边柳树上的缆绳时竟有些哆嗦,光解这个绳子就解了半天,此时若微在紫烟和湘汀的搀扶下已然上了船。

  “还愣着干什么呢?”紫烟伸手捅了一下碧月,“哪有让主子等你的道理?快上船呀!”

  碧月面色忽地变得有些惨白,身子也微微轻颤,思忖半晌,才战栗着登上了船,接过紫烟递过来的船桨,一下一下将小船缓缓划离池边。

  岸上紫烟与湘汀的身影渐渐变小,身畔盛开的莲花与硕大的莲蓬随处可见,若微不时伸手摘下一两朵丢在舱内,更是如同孩子般剥开莲蓬,捧着一把莲子吃了起来。

  “主子,这莲子性凉,您有孕在身,吃多了不好!”碧月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的面色十分沉静,话语虽轻,但透着一股子关切。

  若微笑了,只是笑过之后便扭头俯在船舷上,冲着池水呕吐起来。

  “主子!”碧月从对面移过来直接坐在若微身边,一边递过帕子为她擦嘴,一边轻轻用手帮她抚背。

  而若微笑得更欢,吐得也更厉害了。

  岸上的紫烟站在凉亭中翘首以盼,急得直跺脚,不时回转过头对湘汀抱怨一两句,而眼见湘汀稳若泰山,不由怒从心起,指着湘汀说道:“真不知你和主子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恶奴直接拉出去一顿乱棍打死也就算了,何必这样以身犯险?难不成还想把她度了,让她改邪归正、立地成佛?”

  湘汀端起亭中的茶杯,一口气儿喝了半杯,注视着池中的小船眼神悠悠,话音轻柔道:“主子的心思自然比你我高明。很多事情,不管是主子还是殿下,或者是太子妃,乃至皇上,又岂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愿?以最简单的方法处之,须知这简从繁中来,化繁求简易。可是如今之事盘根错结,看似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暗中却关联着江山社稷和帝统大业,哪里又能随心所愿的?”

  “可是,我担心……”紫烟嘟着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扑腾起来,有些事情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那只小船和小船上面的人。

  此时的若微歪倚在碧月的怀中,手里拿的正是碧月递给她用来擦嘴的帕子。若微将帕子放在唇边微微一拂,她笑了。

  “这帕子用麝香熏了多久?两年还是三年?少说也得有三年吧!”若微的声音温和极了,面容也十分安详,可是此话一出立即激起千层浪,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碧月立即呆了。

  “主子在说什么?”碧月的目光霎时滞住了。

  “我先前只是奇怪,总觉得屋里隐隐有些味道不对,可总也查不出来,今儿才算见了真神。碧月,你不是太子妃的人,也不是太孙妃的人,自然更不是我的人。你是赵王的人!”若微的声音依旧如故,不见任何变化,可是在碧月听来却如同惊雷。

  “主子!”她虽然惊恐,却并没有松开拥着若微肩膀的手去叩头求饶,眼中虽然满是惊色,可是手臂却暗暗使劲,甚至可以说之前她是在扶着若微,而现在则是在钳制着她。

  “不必用力,应该还有一会儿,这船就会浸水,就会沉入池中,不是吗?”若微笑了,不是犹如春风拂面的淡淡笑容,而是响彻整个湖面的清脆笑声。

  “你,你竟都知道了!”碧月松开了手,颓然地跌坐在船舱中央,她抬起头,对上若微的眼眸,“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碧月再也没了往日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更没有了一贯粗笨木讷的神色,原本一身普通的蓝白织花衣裙、没有一件钗饰在身的她,在碧波夏莲的掩映下竟十分动人,女子的美不在乎五官与肤色,而是在于她的气质和神韵,碧月往常在人前装作卑微胆怯,自然不引人注目,而今天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神态冷幽安详,眉宇间显现出毫不掩饰的精明与聪慧,便是如此的夺目与出众。

  就是若微也暗暗称奇,原来这个碧月,是取自“闭月羞花”之意。碧月永远都不会知道,使自己暴露的正是这方被麝香熏了三年之久的帕子,如果只是一两个月,那么若微相信,她是太孙妃的人;可是三年,就是说在朱瞻基刚刚纳妃之时,在太孙府就已经隐藏了这样一个手持利器意图不轨的人。她不仅仅是冲着若微来的,确切地说,她是冲着朱瞻基的子嗣来的,不管是谁,只要她腹中怀有朱瞻基的子嗣就会面临这样的危险。

  那么,宫里宫外,普天之下,有谁最不想让皇太孙有后呢?除了汉王,就是赵王,两位王爷都有可能。

  然而在若微入府以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中,特别是胭脂案和程嬷嬷之死,让若微几乎可以断定,幕后主使不是汉王。因为在此局中,最有可能被牺牲掉的是若微,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家人、族人。汉王不会如此行事。因为若微很清楚,汉王会夺嫡,会为了皇位而害太子、瞻基,甚至是皇上,但是若微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为什么?因为在汉王的心中,她只是一个孩子,比寻常的孩子要可爱一些,他曾经不止一次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止一次在她坏了他的好事之后而没有对付她,他甚至在她的面前从来没有隐瞒过他的野心、他的不满和他的委屈。

  所以,他不会。那么,就只有赵王了。

  而当若微听到许彬派穆梓琦前来示警所说的那句话时,她便更可以确定无疑了。

  “黄色如此鲜明,如何能隐呢?”指的应该就是黄俨。很早的时候若微就听瞻基说过,早年当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在燕王府,朱棣的三个儿子虽然都是同母所生,但境遇各不相同。世子朱高炽因是长子又体弱之故,被燕王妃小心呵护亲自抚育;而二子朱高煦则被朱棣视为最像自己,所以颇为偏宠;唯有老三朱高燧颇受冷落,是被乳母和太监带大的,这些太监中,他与黄俨特别投缘,可说得上是情同父子。如此一想,这黄俨身为阉人,所活一世,除了名利,再存些为“子”谋利的心思,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了,事情的始末详由应该就是这样。

  “其实,从我入府第一天,你就有意地将我殿中的事情在府里传递,制造事端。圆房之日没有落红,是你传给袁主子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宜和殿里的柳嬷嬷的?”若微谈及往事,丝毫不见尴尬,面对碧月不像她是好不容易抓到的真凶,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而所谈之事也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是!”碧月不再掩饰,事到如今,掩饰和逃避都没有丝毫意义。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孙若微又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识破自己的呢?

  “原本是让紫烟给曹主子去送胭脂的,可是你抢着去了?还对她说了那番什么‘用不了可以送人’的鬼话。”若微凝眸而视,在她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一幅生动的画面,又是一个原本聪明绝顶却不知为何误入歧途的美丽朱颜。

  “断肠草是我在南京栖霞山时好不容易采摘的,它虽是毒药,却也可以作为治病的良药,对于肺痨、毒疮等症有奇效,所以我不舍得丢弃,一直藏于书房琴桌暗格之内。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就连紫烟、湘汀都不知,更何况是司音、司棋等人了。只有你,在打扫房间、擦拭尘土时可能会接触到。我猜,这断肠粉是你透露给慧珠,也是你偷偷拿去给她的。同样,那天她带人来搜,也是在你指引之下,她们才搜出来的。”若微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子,竟一直甘于在府中为粗使丫头,如此守拙,又如此狠心,究竟是什么力量能驱使她如此行事?

  “不错!”碧月点了点头,“就像你亲眼看见的一般,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迎晖殿里所有的人都被拷问过了,湘汀、紫烟身上的伤经过半个多月才结痂转好。而你,伤得最重,且伤在背上,却从不让司棋她们帮你上药,不过十天,竟也好了。”若微笑了,“其实,你已经很小心了,小心到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是殿下恼恨你在太子妃和太孙妃面前作了伪证,我起初也以为你不过是耐不住重刑或是被诱骗所为。这才对你没有任何惩戒,也没有赶你出府或发往别处。”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发现的?”碧月仿佛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冷地盯着若微,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所疑。

  “一切的一切,都与太孙妃和慧珠有关,只有一个环节,一个人,与她们无碍,也着实讲不通,那就是程嬷嬷。”若微盯着碧月的眼睛,果然,只在一瞬间,她明亮的眼神儿有些黯然失色,终究她还不是老练到失了本心,再狠毒终也会有忐忑与不安。

  “谁能在被侍卫严密看管的迎晖殿里以断肠粉毒死人?先前的断肠粉也都被慧珠当成证物收走。谁手里还有?只能是当初报信之人,因为她可以偷偷留一些出来。而且正因为大家一同被关押在迎晖殿中,才完全可以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茶水饭菜中下毒。况且这人原本已经被毒死,为何又要移到井中装作溺死?简直是掩耳盗铃之举,不过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为了转移视线掩盖杀人现场而施的拙劣手法。”若微面上镇定极了,她将手中的莲花一瓣一瓣摘下揉碎,随即手中一扬,那些红白相间的美丽碎片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池水中。

  “我猜看守迎晖殿的侍卫中,有一个一定与你极为熟识,对吗?”若微叹了口气,“这是你的一个机会,说出来,便可以折抵你先前所犯的重罪。”

  “哈!”碧月笑了,“你以为我会说吗?”

  “我不知道!”若微摇了摇头。

  “不会。府中我的同谋,再或者是我后面主使之人,我都不会说。”碧月面上浮起一丝幽怨之色,紧盯着若微说道,“我曾经为了今日的所作所为吃了很多苦,针刑、骑木驴、烙刑等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那一批人,从小要经过数不清的训练才能出徒,而出徒之前最后一关,便是受刑,要受得住所有惨无人道的刑罚,没有退缩,也没有疼死,这样才能真正被派出来。所以,对于一起走过生死关的人,我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别人。”

  仿佛只是一瞬间,耳边音犹在,可是人已经“扑通”一声没入水中了。

  没有惊呼,甚至没有意外,因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若微伸手拾起碧月掉在船板上的那块帕子,轻轻一扬,帕子便随风而去,转了几个圈后掉落在水面上,渐渐沉入水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涟漪。

  若微拿起船桨,一点儿一点儿颇有节奏地向岸边划去。

  此船非彼船,原本碧月做了手脚,船到湖心便会漏水,可是却不知早已被若微察觉出来并掉了包。若微唇边浮起一丝涩意,别怪我,碧月,这样的结局对你而言也许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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